死于红色

上海戏剧 / 2017年08月03日 19:31
李茵豆《红色》是一部充斥着对立的戏。红色与黑色,酒神与日神,立体主义和抽象派,己成名的大师与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爵士和古典乐,现实与虚伪,严肃和娱乐,波希米亚和朝九晚五,月亮和六便士。年轻的助手不喜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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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茵豆

《红色》是一部充斥着对立的戏。

红色与黑色,酒神与日神,立体主义和抽象派,己成名的大师与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爵士和古典乐,现实与虚伪,严肃和娱乐,波希米亚和朝九晚五,月亮和六便士。

年轻的助手不喜欢白色,认为那让他想到了尸体,骷髅,停尸间,窗外的雪,“屋内的父母死去了,窗外的雪就是白色的”。画家恐惧黑色,认为那是死亡,是静默,黑色吞噬了红色,使他的画面再也无法流动。

他们都在红色中寻到了安慰。“红色,让我可以忍受难以忍受的一切。”

说到红色,你会想到什么?

年轻助手的红色,是日出,是激情,心跳,红酒,红玫瑰,红唇膏,红枣,红皮萝卜,红辣椒,苹果,番茄,石榴,柿子。

画家的红色,是他画面涌动的悲剧感的来源。红色是动脉的血,是干涩的铁锈,是佛罗伦萨的大理石,是剃须刀上的鲜血,苏联国旗,岩浆,蝎子,龙虾,撒旦,是马蒂斯的《红画室》。

话剧的主角罗斯科,美国著名的抽象派画家,认为没有读过尼采的人,便不懂得他画中的悲剧感。同样,如果你对于剧中充斥着的大量名词:苏格拉底,尼采,弗洛伊德;阿波罗和狄俄尼索斯;伦勃朗,马蒂斯,卡拉瓦乔,毕加索,安迪·沃霍尔,波洛克,堂吉诃德,叶慈……毫无意趣,恐怕坐在剧场听着台上二人冗长台词的咆哮,也只会觉得索然无味。

《红色》是讲艺术家的剧,且提前预告了自杀的悲剧结局:将画家在画室中的牢骚与咆哮,以大段与年轻助手对话的形式展现,在大段的对白之中,一步步揭示艺术家残酷生活的真相。

很难说这个主题有多吸引人,某种程度上,我们都站在日常的生活中,或多或少地将那些行为怪异的艺术家视作偶像,人人都爱梵高。《月亮与六便士》所取材的高更个人经历的存在,让每个人都恨不能立刻逃离眼前令人桎梏的朝九晚五,飞去塔希提。正如罗斯科眼中的杰克逊·波洛克,“他是个纯粹的波希米亚,抽烟,酗酒,泡妞,打架,吸毒,满足了人们对于艺术家的一切想象”。然而当波洛克认清某种真相一一自己只是一件商品,这种痛苦让他绝望。我们羡慕高更的生活,认为抛妻弃子去塔希提追求艺术之光是想想便让人蠢蠢欲动,毛姆将它写得耸动人心。然而,当读到高更书简时,却让人哑然:书简之中,大量都是他写给在巴黎被他抛弃的妻子,请求对方再为他寄一些钱财的信件。这是被作家美化的部分,是被读者忽略的部分。我们只愿看到那些波希米亚的童话,它是平淡生活中被永恒追逐的月亮。

胖乎乎的陈明吴所饰演的罗斯科高喊着:“艺术家就都该挨饿!除我之外。”接受了四季大饭店的巨资,为它们画一组壁画。小鲜肉助手穿着西服与笔挺的衬衫,像个等待面试的小白领,满怀着对艺术,对大师的憧憬和崇拜怯生生推开了铁锈的大门。舞台即是画室,一张摆满颜料的画桌,铁灰色的背景墙,一个装满红色颜料的木桶,一把灰蓝色的木椅一一全剧的最后,画家会躺在上面,割开自己的“动脉”。在画家自己的画室中,装满了他的喋喋不休,他的愤怒。他拒绝自然光,拒绝爵士乐,拒绝立体派,甚至剥夺年轻人与自己对话的资格:你这样没有读过尼采《悲剧的起源》的年轻人,拿什么与我谈话?

剧场第一排的座椅前已经铺上了塑料雨布,因此当画家踏上铁架提起颜料桶泼洒红色时,观众也早已心照不宣地抬起了雨布,避免被颜料渐染。

画家和助手的关系,是贯穿这剧的主线。两位演员将二人处于密闭空间之中,由隔阂到陌生,由平静到激烈,由羞怯到刻薄的状态把握得极好。在这样一出情节极为简单,人物关系亦极为简单的剧中,二人全靠对话,靠咆哮,将矛盾重重推至激烈的巅峰。

你常去的那家中餐馆倒闭了。

我们正处在永恒的过程之中。

所以街角又开了另一家中餐馆。

无穷无尽的轮回,一代代的人逝去,希望破灭,而街角又开了另一家中餐馆。

昨天我去了现代艺术馆,看了毕加索的画展!

找的零钱呢?

这是最初的对话,年轻人的憧憬和蓬勃的朝气,画家的牢骚,超脱与市侩汇聚在空间之中,显得好像一首矛盾的诗歌。罗斯科作为抽象画派,瞧不起在一张张菜单上签名换免费午餐的前辈毕加索,瞧不起立体主义。正如“孩子必须驱逐父亲”。他也瞧不起印象派,瞧不起他们对自然光没完没了的赞美:背着画具走在野外,徜徉在草丛间,像只母牛!

罗斯科完成了他的画作,也就重复了波洛克的命运。他早己看出了波洛克看出的悲剧真相,却没能避免自己亦沦为商品。在他的画室中,他是绝对的主宰,他可以使他的画作拒绝自然光,而只存在于他控制的灯光之下,因他深知,一幅画生在氛围中,也死在氛围中。但当它们走向了世界,他却无法接受艺术沦为商品的命运。他抱怨那些购买他画的顾客:“我需要一件你的作品,来配我的沙发。我有一个明亮的早餐角落,需要一件你的橙色作品。这画是墙壁装饰,这画特配这灯,这画比波洛克的便宜。”然而,当罗斯科裹挟着他的骄傲走进了四季大饭店,发现他的自尊与自矜在这里被践踏一地,他也只能自嘲:我只是个画方块儿的。

当波普艺术、电视机、漫画书席卷而来,安迪·沃霍尔与毕加索同在博物馆中占据最醒目的位置,年轻的助手穿着染满颜料的牛仔裤与卫衣,在画室里悠然地放起了爵士乐。这场二人激烈争吵的戏,是整部戏中我最为喜欢、迷恋的部分。当普通人的内心被刺痛,向这个世界所展现出的近乎变态的刻薄,简直让人震撼。

小鲜肉终于能教育愤怒的大师:你的画,不是你的长矛!画家也就只能惨然一笑,这年轻人,竟然读过《堂吉诃德》。这是两个对于世界足够敏感,亦足够聪明之人的咆哮,撕去了阿波罗与狄俄尼索斯的温柔外衣,都试图以最锋利的长矛刺向对方最柔软的地方。小鲜肉助手不复初时的羞涩与敬仰,对罗斯科高喊出残酷的真相:罗斯科,我希望上帝能够慷慨地对待你们,使你们在离去前,还能保留最后一丝尊严。想想吧,垂死者的最后一口气,徒劳一一至少,你们还能在菜单上,签名拿钱。

在日常生活中游离出去,得见一场淋漓尽致的表演,也就让人宽恕了类似偶尔磕绊的台词这样的不完美。罗斯科躺在他的蓝色沙发椅上,屏幕上被流淌下的红色所充斥,极具冲击的画面感,亦使得全剧在一种激烈的气氛之中收束,赢得满场热烈的掌声。

或许人人在听到罗斯科最后的台词时,都会有触动。

我年轻时艺术是一条孤独的路,没有艺廊,没有收藏家,没有评论家,也没有钱。但那却是一个黄金时期,因为我们都一无所有,反而能更肆无忌惮地追求理想。今天情况不同了,这是个累赘、蠢动、消费的年代,至于哪种情况对世界更好,我恐怕没资格评论。但我知道许多人身不由己地过着这种生活,迫切需要一方寂静的空间,让我们扎根、成长。我们得抱着一定能找到的希望活下去。

其实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伍迪·艾伦的《午夜巴黎》里那些厌倦现实的艺术家,总以为最好的时代已经过去,对现世所发的无聊牢骚而己。然而,就让我们怀着这样美好的希望,在庸俗短暂的日常之中活下去。因为一一并非所有的一切,在所有的时空之中,都那么重要。并非每一幅画都能够使人的灵魂颤栗。我们需要的,只是一种宁静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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