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情”的浓烈与“事”的淡泊

电影文学 / 2017年07月27日 16:05
[摘要]对于取材于现实存在的纪录片而言,事实的逻辑和流程远非剧情片那般极尽所能的跌宕和华彩。纪录片往往采纳淡化情节和单一情节的策略,放弃精彩故事对观众的吸引力,以淡泊如行云流水的叙事激荡起人们内心的情感

音乐

[摘 要] 对于取材于现实存在的纪录片而言,事实的逻辑和流程远非剧情片那般极尽所能的跌宕和华彩。纪录片往往采纳淡化情节和单一情节的策略,放弃精彩故事对观众的吸引力,以淡泊如行云流水的叙事激荡起人们内心的情感波澜和复杂的心理想象。取代情节文本的底层消费和简单娱乐,这应当是在尊重纪录片个性基础上努力作艺术探索的方向之一。本文就纪录片的加速叙述与情节留白、减速叙述与细节铺陈的情节特征及其具体手法展开分析。

[关键词] 纪录片;情节;特征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一般项目“纪录片内涵发展与创作手法、作品形态互动相关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10BC031)。

有别于剧情片,纪录片的情节在创作中受到排挤而相对淡化,体现了艺术内在因素之间的借让和均衡。除去少数纪录片如《海豚湾》置之于险境、正反双方对峙激烈、矛盾冲突千钧一发、情节架构环环相扣,绝大部分纪录片情节单一、简练,缺少起伏、变化。为了强调精彩故事对受众的吸引力,纪录片不惜在题材选择、叙述视角、结构编织等诸多方面求新变异,大量采用情景再现,甚至通篇搬演,以剧情片手法的借入来提升纪录片情节的观赏趣味。而从平淡、从容、真切的纪录片本体特质出发,谋划淡化情节和单一情节的策略,以淡泊如行云流水的叙事流露出作者面对客观存在激荡起内心的情感波澜和复杂的心理想象,继而激荡其受众的同类共鸣,取代情节文本的底层消费和简单娱乐,这应当是在尊重纪录片个性的基础上努力作艺术探索的方向。正如纪录片导演张以庆所言:“一是我不大会编织故事,这很有意思。二是我比较注重表现情绪……幼儿园的生活就是碎片,不是我切的,包括《英和白——99纪事》里那么碎的东西,它们都是生活的本来,其中就只有情绪的线索是完整的,是连贯的。”①

情节的界定在叙事结构和叙述话语两个维度展开。就叙事结构而言,情节指文本中的按照一定因果逻辑和时间顺序所展开的故事事件;而叙述话语层面上的情节则是施加于事件素材的叙述手法和技巧。“前者指的是对所叙故事的研究,旨在探寻故事情节的逻辑、句法与结构;后者指的是对叙述行为的研究,旨在说明所叙故事表现方式的规律。”②所谓淡化情节,指的是通过一定的叙述方法减少故事事件在作品容量中所占的比重,弱化叙事结构的严谨完整性,降低情节在作品整体价值体系中的地位。

有关故事的叙述方法层出不穷。根据故事事件的发生时间、持续时间与文本叙述故事所用时间之间相互对照而形成的关系,即时距或叙述步速的差异,情节可以划分为三种叙述类型:其一为匀速叙述,指故事事件的发生、持续时间与文本叙述故事所用时间匀称对等;其二为加速叙述,指文本以较少时间叙述发生、持续时间较长的故事。加速叙述若加速至极限点,就会变成“零叙”;其三为减速叙述,指文本耗用较多时间来叙述发生、持续时间较短的故事事件。减速叙述若减速至极限点,便成为“停叙”,即停下来叙述,故事时间完全滞固不动,而文本仍在表达故事情节以外的种种。时距或叙述的步速决定着特定时间内的故事容量。现今,纪录片美学观念和技术的发展已经容许更为繁复广泛的纪实手法,然而现场拍摄和采访依然是纪录片保证影像尽可能切近现实的最有效保障。现场拍摄和采访的记录中,人物、事件、情景所具有的原生的客观实在性带来了与此相关的相应时空的客观实在性,这在直接电影和真实电影中表现得尤为突出。“搬演”的再现中,时间和空间的挪移变化,如《北方的纳努克》中纳努克模仿祖先的行为用刀叉捕猎,又如《夜邮》中邮政工人在摄影棚中表演火车上分发信件的场景,间隔了故事发生和纪录片的文本叙述。然而,真实的要求使得纪录片即使在“搬演”中也要力求行为动作或事件段落的逼近原生态的“过程”呈现。因此,匀速叙述在纪录片中占据了相当的比重。而加速叙述、减速叙述及相关的“零叙”与“停叙”作为淡化情节的主要手法和技巧,它们作用于纪录片的故事事件,分别表现为故事情节的留白和故事细节的铺陈,促成了纪录片在忠实叙事之外的更为自由的意义生成。

加速叙述与情节留白

在加速叙述中,几年、数十年甚至更长时间内的人物经历遭遇和事件发展变化被施以简化的处理、一带而过、点到为止,甚至到达极致的零叙,即对一定时间内的故事发生只字不提。受众在猜谜式的解读中调动已有的知识经验和生活体验,想象和补缀缺失的故事情节。

被缩减或省略的情节往往被认为无关紧要,其缺席丝毫不影响故事进程的贯通,反而使叙事更简洁明晰。纪录片中,常常随着“几年以后”的字幕提示,光阴荏苒,物是人非,其间的事件过程均被跳跃略去,下一段故事则在新的起点上展开。法国纪录片《是与有》中,老师将坐在雪橇上的学生一个一个推下山坡,学生一个一个地往山下滑行,影片将“推动——滑行”这一具有因果关系的行为拆分开来,省略时间、调节节奏,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生动地表现了可能长达几分钟、甚至数小时的滑雪过程。

情节的缩减或省略能够产生特殊的时间延展感,缺席的时光甚至能够在上下文本不连贯的交错叙事中产生别样的表意效果,引发无穷想象。香港导演张经纬拍摄的纪录片《音乐人生》分别撷取主人公黄家正2002年和2008年的音乐和人生片段,将时差6年的影像作反复的交叉剪接,岁月流转中表现出黄家正成长的蜕变,令人喟然感叹。“音乐就像彩虹,像丝带,像音乐盒”,11 岁的家正谨记老师罗乃新的教导,开阔了自己的音乐世界,17岁的家正依然尊重老师的专业素养和人品,却也质疑“罗老师弹琴是为荣耀神,世上有神吗?在facebook 的‘宗教一栏里,我写上:追寻真理。找到与否不重要,寻找本身就是过程、经验、成长,最后回到音乐。”11 岁的家正时时在父亲的陪伴下练琴,并拉着父亲的手远赴捷克,17 岁的家正因父母决裂与父亲的关系不断疏远、临界冰点。6年的时间空白,使得黄家正对于音乐和人生的诠释和信念的嬗变更为凸显,强调了人性的挣扎思索与自我救赎的力量。

在加速叙述中被简写或刻意留白的故事情节有时候并非无关剧情的重要,甚至是剧情完整必须的元素,是解释事件由来、推动情节发展、揭示因果关联必要的环节。这些故事情节的轻描淡写,削弱了戏剧性的外在矛盾冲突,降低了普通观众对剧情窥视的好奇满足,却深刻符合了留白的写意精神。纪录片中的情节留白则打碎了逻辑严密的故事构成、弱化了事件的交代,着重勾勒朦胧暧昧而不可言传的瞬间场面,打造意味深长的意境和意象,以裸露的叙事空白来映衬丰满、厚重的生命体验和人生感悟,穿透人物、事件的表象,直抵心灵深处的情感内核。绵密而隐匿的情感因为情节留白而获得充分蔓延的时空以及娓娓道来、层层细剥的可能。情节的开阖自如、繁简得当,体现了目的、内容与形式的高度统一。黄文海的纪录片《梦游》完全摒弃了故事情节而专注于细节和状态的形式感,出场人物、场景地点不作字幕或画外音的交代,有意减省了人物、人物关系、生活环境、活动场域这些关键的叙事要素,完全弱化了情节发展的有始有终和逻辑线索,遍布时断时续、散乱琐碎、反反复复的生活和场景片段:高谈阔论、喝酒撒野、漫无目的地流浪、赤身裸体地争吵、怪癖的行为艺术,而看似散漫的时空跳跃和混乱影像都经过了导演精心的安排和穿插,力在为《梦游》中人和类似人群的生存困厄和精神恍惚作深度的心理解剖。黄文海说:“《梦游》这个片子,更多的是不讲究故事的连贯性,而是讲究一个一个片段的组接和氛围的营造的。”③“故事肯定会更加淡化,我想进入的是人们内心无意识的精神世界。”④

减速叙述与细节铺陈

叙述速度的减缓在于局部细节的渲染使文本时间延伸,进而超越了故事时间的长度。就故事情节而言,细节可以是故事情节的细小表现和细微环节,也可以不依靠故事情节而相对独立地存在。减速叙述达到极致便是“停叙”,即停下来叙述,故事情节被凝固、定格、休止,故事发生、持续的时间出现跳跃式间断,同时剖切出一个横断面,非情节因素的细节恣意蔓延。细节并不依循因果相承的逻辑关系,更强调过程、方式、方法、状态等,更细致、精确地指向文本中人物的心理情感和意识闪念。 “当大的情节作为一个背景沉入记忆的黑暗中时,细节却浮上水面,凸显出来,闪着某种特别的光泽。”

碎为细节的叙事,将故事情节淡化为抒情的一种手段或媒介,把最主要的艺术视域投注于情感意识的内省和外化,使作品的意义超越密密实实的情节网,在诗情画意中弥漫醉人风情,激起审美投入和情感共鸣。纪录片的空镜头在交代时间和空间要素之外,往往发挥渲染气氛、借景抒情的效应。纪录片《龙脊》中那些碧绿梯田、山岚雾霭和漂浮云团,美丽的语境畅怀龙脊人纯净剔透的心灵之歌。纪录片也擅长景别、视角等多变的镜头语言和交叉、并置等丰富的蒙太奇手段,在减叙甚至停叙中铺陈可视可感的细节。纪录片《小人国》中,四岁半的辰辰从进巴学园幼儿园起就每天等待一个名叫南德的小男孩,不同机位、构图、聚焦的辰辰静静等候的镜头随着季节流转被合成不同段落,或站立在院子中、转来转去、四处张望,或攀爬在滑滑梯上、抱着玩具,哪怕留着鼻涕,哪怕下着大雪……时间的流逝、执著的重复强调了守候的主题,痴情小公主的形象感人至深。利用慢镜头的技巧来减缓叙事节奏无疑是纪录片减速叙述的常用手段。张以庆导演的《舟舟的世界》接近片尾处,爸爸知道音乐不能解决舟舟的生计问题,便让他去马路边学习谋生手段——给自行车打气,舟舟茫然地站在马路边,看着川流的人群和车辆,不知所措,音乐声中,舟舟搬起红色的塑料椅凳,跟随另一位同行的残疾人缓缓离开,这一处慢镜头打断了正常故事的流程,给了受众冷眼旁观、悉心体味的人文隙间,思考着舟舟人生十字路口的未来方向以及特殊个体的独特存在价值和生命尊严。

张爱玲说细节可以是“无穷尽的因果网,一团乱丝,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可以隐约听见许多弦外之音齐鸣,觉得里面有深度阔度,觉得实在,我想这就是西谚所谓 the ring of truth ‘事实的金石声”⑤。细节不厌其烦地描述,打散了情节的因果链,削弱了戏剧性的紧张激烈,使完整叙事减缓或暂停,将重心投注于蕴藉其中的情绪渲染、情感体验和跃然情节之上的生命况味、历史沧桑,直抵细节影射的深处——直刺人心,最是关情。

注释:

①③ 刘洁:《纪录片的虚构:一种影像的表意》,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202页,第312-313页。

② 张寅德:《叙述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 年版,第23 页。

④ 《梦游中的纪录片哲人——黄文海专访》,《DV时代》,2005年第3期。

⑤ 张爱玲:《谈看书》,《张看》,经济日报出版社,2002年版,第306页。

[作者简介] 邵雯艳(1977— ),女,江苏昆山人,博士,苏州大学文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戏剧与影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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